33

「鎮上的歷史記載都藏在地下室的閱覽室裡。你也知道，這類書籍並不受歡迎！除了學校的歷史老師之外，幾乎沒人感興趣！」圖書館員老小姐隔著厚厚的眼鏡說著。
這兩位訪客在她看起來只不過是兩團黑影，事實上，任何人在她眼裡都一樣，因為她的眼鏡太厚了！不過正巧給庫庫和作家先生恰當的偽裝，這樣一來他們一丁點也不會被起疑。

老小姐說畢，從懷裡掏出一大串鑰匙，用她又老又細的手指頭一根根數著，直到她摸著了最小的、生鏽得最嚴重的那一只鑰匙之後，她踩著小碎步領著兩位訪客下樓去。

地下閱覽室的大鐵門和小鑰匙生鏽的程度一樣嚴重。打開門後，一陣溼氣和灰塵瀰漫開來。老小姐自個兒連忙掩住口鼻，咕噥著：「我對灰塵過敏，你們慢慢看好以後再到櫃檯辦理借閱手續吧！」接著她就蹬著階梯一步一步消失了。庫庫和作家先生不免擔心這裡面的書籍太久沒曬到太陽，該不會都被溼氣侵蝕化作一灘污水了吧…

32

鎮上有一座非常古老的小圖書館。

牆壁載浮著黃褐色的深深水漬，彷彿這座圖書館曾經像海盜的寶藏船般深深的淹沒在海底，以致於到現在圖書館聞起來還有一絲潮濕味道。館裡的甬道四處連通，潮濕味因此四處奔流，走到哪裡都躲不掉！又大又重的硬裝書塞滿每一層書架，走在通道上時，那些大大的書本就從架上盯著你。

庫庫的爸爸常常到圖書館借各式各樣的書籍來閱讀消磨時間，像是《中國草藥學》、《布偶戲》、還有《淑女畫報》等等。同時，他也會順便幫庫庫借一些給小孩子看的妖魔鬼怪故事書，像《西遊記》、《威尼斯水怪》和《噴火龍的歷史》等。庫庫最愛在床上抱著大書啃到睡著，然後作一堆亂七八糟的夢！或許，作家先生還沒失去記憶以前時常來圖書館找尋寫作的題材和資料吧。不論是或不是，也不重要了，因為他想不起來了呀。

這一天，為了找尋關於黑流蘇之丘的歷史記載，是作家先生第一次以老人樣貌出現在圖書館；也是庫庫長久以來第一次現身在人來人往的圖書館。

他們特意挑了一個冷清的早上。但還是有點緊張…

31

突然之間，庫庫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實在非常失禮！就算作家先生沒有失去記憶，也不會認識自己，因為她是被括號起來的小鎮成員。當初，作家先生計數小鎮人口時的確少算了一個臉上有黑斑、乘著鳥籠、住在閣樓、窺探黑流蘇之丘秘密的小女孩，第37位成員。

「你好！作家先生，我叫庫庫。我住在鎮上最遠的那棟房子。」
「庫庫」作家先生思索這名字，果然沒有任何記憶。
「你在黑流蘇之丘上發生了什麼事？真的有怪物嗎？它對你做了什麼？」庫庫拋出一連串問題。老人只是坐著，沉默地搖頭。庫庫拿出綠色筆記本，跟作家先生分享她的觀察，可惜老人並沒有在山丘上遇見抹香鯨、蟒蛇、紅頂鶴或烏龜。接著又是一陣沉默籠罩著斗室，壁鐘的秒針滴答滴答地繞著圈子。
「作家先生，你本來不是老人的！」庫庫猛然衝出一句，她深深覺得有義務提醒眼前這位老先生。
「是嗎？」老人終於有了反應。
「對呀！一定是黑流蘇之丘上的怪物把你害的，你一定得變回來！」她繼續慫恿著老傢伙。接下來，小女孩把作家先生自願參加馬拉松的事情敘述了一次，還有搜索隊和可憐的太太們被衛生官抓走的事。老人終於感受到這整件事，不只是為了自己，還有關係到鎮上好多人。應該要找出真相，對自己和大家有個交代！

外頭起風了，將小破窗戶輕輕吹開。天上厚厚的雲層開始滴下一大點一大點灰色的雨珠，庫庫披上斗篷向作家先生告辭後往雨中奔去。
小孩與老人，已經達成共識要一起解開山丘怪物之謎！

30

到現在問不出具體的事情，又牽扯了這麼些怪異的事，小訪客不免猜忌起眼前這位老先生起來…
「不好意思！你要如何證明你是作家先生？」小訪客努力的吐出這個嚴肅的句子。
「證明？我並不需要證明任何事。」老人說。
「這……」小女孩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是不是作家先生，很重要嗎？」老人反問。
「如果你不是作家先生，就不應該待在別人的屋子裡！」小女孩吱唔出一句辯證。
「噢，我只知道打從黑流蘇之丘出來那晚，我摸黑靠著耳朵傾聽每一間屋子，直到找到這間屋子，它沒有聲響，所以我進來了！」老人急著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話，連呼吸都亂了節拍。
「黑流蘇之丘！？」小女孩驚呼。
「是呀！」老人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老腦袋瓜子裡還有麼一件記憶沒有被抹去。於是他再度伸手摸摸臉龐，彷彿皺紋會因為他回憶起這條線索，而少去幾根。

「嗯…書架上的書是圖書館借來的，妳可以看看！」老人繼續說道。
小女孩走過去書架，取出《大山妖》，抽出粉紅色的借閱證，上面確確實實登記著借閱者──作家先生。

「嗯…所以，您真的是作家先生？」
「我想，是吧。」

29

他轉動被皺紋緊緊箍住的腦袋瓜兒裡頭的深處記憶片段，命令手指握筆在紙上滑動、畫著，努力寫下扭曲的文字。每寫完一個句子，那字兒的筆劃就活了起來，在白紙上扭動翻騰，一陣風吹來，竟把黑色筆劃條兒帶向空中，像極了黑色浦公英的孢子一根根飛舞著，再也看不出文字的蹤跡。正在此時，有人敲門。

隨後，門咿呀一聲敞開，站著一個戴斗篷的…老…女人。噢，不！是那些飛舞在空氣中的黑色筆劃，它們在剎那間隔空佔據那訪客的臉龐，下一秒，風的手再度將黑色絲線飄往高處，皺紋離開她的雙頰，恰好她褪下帽子，露出一張被刺眼黑色斑點緊抓的稚嫩臉龐。

「噢！對不起！我敲錯門了」小女孩訪客驚慌地說。
「不要緊。」老人回答
一陣沉默。那孩子盯著老人，老人回望著孩子，終於老人打破沉默。
「請問，你要找誰？」
「對不起，我以為這是作家先生的住所，所以…」
「作家先生」老人反覆咀嚼這個稱號。
「是的！請問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我想…他就在這裡，這間屋子裡」老人緩慢吐出這幾個字，小訪客露出疑惑的眼神，張望這間比她閣樓大不了多少的斗室。

「我沒瞧見半個人呀，先生」
「我」
「可是你…你…看起來好老」作家先生第一次伸手撫摸自己的臉，感受密密麻麻的皺紋線，彷彿在摸索一幅用針線縫製而成的圖畫，然後他緩慢地說道
「妳剛才看起來…也好老」
「哦？真的嗎？為什麼？」小女孩惶恐地伸手碰臉，企圖摸索皺紋的痕跡。
「因為我的句子飄在空中，剛好爬滿妳的臉。」
「句子？在哪裡？」
「飄走了！被風帶走了！樑柱上吧，也許，或是隔壁家的窗台上…」
「噢！你寫了什麼句子？」
「我不記得了！我每寫完一個句子，我還來不及用眼睛看它一遍，還來不及在心裡複誦它一遍，它的每一筆劃就飛走了。」

28

淡淡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灰塵在光線中飛揚，老人醒了。
他坐在床鋪上搜尋整個房間，他看見書桌椅，桌上一盞檯燈、一疊白紙和一隻墨水筆，旁邊一座小書架上零零散落幾本書。他起身走到書架前，拿起其中一本硬裝書《大山妖》翻了翻，發現書本最後黏了圖書館紙套，如嬰兒腳掌般漂亮粉紅色的借閱證從紙套露出頭來，老人抽出借閱証，目光落在它上頭最後一個名字“作家先生”。

「借閱證…姓名…作家先生……」老人喃喃自語。
放下書本，他坐在書桌前，試著回想過去幾天發生的事，以及他是誰。但是思緒像沒有形體的朦朧煙霧一樣，冷不防飄出來，當試著捕捉它的形狀時，它又消散而去！老先生打算非得寫下來不可。

27

作家先生熟睡的第三天早晨，小鎮的天空鋪滿一層厚厚的雲，陽光穿不透，風也吹不進，雲層的暗影濃濃的蓋在路面上，一切看起來是全然的灰色調。庫庫索然無味地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納悶著山丘接下來會做什麼？爸爸和媽媽在樓下喊著：「庫庫！我們去市場了，門窗關好呀」小孩回應一聲「知道了！」
鎮上，庫庫心想，說不定作家先生已經回到鎮上了。雖然沒有證據，只是一個直覺，但她相信這個直覺！

匆忙披上斗篷，從書架上取出那本記滿秘密的綠色筆記本，她跳上大鳥籠，滑下地面，往鎮上去查證作家先生的下落。記憶中，作家先生住在美髮店和拳擊先生家中間的夾縫。沿途上庫庫躲在屋簷的影子裡、攤販大媽裙擺底下、男人的身軀後頭，一路天色和陰影掩護著她抵達作家先生的門口。她把耳朵湊上門板，傳來墨水筆劃在紙上的聲音，她舉起手，敲門。

26

老人把耳朵湊上門板傾聽，裡頭毫無聲響，像一具空棺材般安靜，裡面只有空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老人推開門，因為他已經萎縮到跟一個十歲孩子差不多程度的瘦弱了，因此無需側身也能順利進入。他跨過地上的門檻，進到屋內，摸黑找到了床鋪，他把自己安置上去後便立刻無聲的睡著了。

隨著鼻子一呼一吸，胸膛一上一下起伏，老人意識散去，進入睡眠；但是他臉頰上的皺紋悄悄的復活了！它們開始滑動、改變位置、生出更多細微的黑色綢線，貪婪地抓緊他臉上每一處毛孔，佔據肌肉的每一處凹陷，令他變得更老更老。就這樣，老人睡了三天三夜，把他的記憶睡掉了，把他是誰睡掉了，把時間睡掉了，
他的靈魂將如一張白紙地清醒過來。

25

黑暗中他扶著房子的外牆，步伐蹣跚地經過熟睡的男人、女人、小孩和狗。每座房舍都充滿了聲音，女人的酣聲、男人的磨牙聲、小孩子的夢話和狗狗的呼吸聲。讓這些房舍有了生命的氣味，而老人要尋找的正好與之相反，是一個沒有生命味道的死寂之屋。雖然老人不知道到底在坐落在何處，但好在黑暗皺紋沒有爬滿他的耳朵，尚未掩蓋住他聽取世界聲響的工具，他就有把握找得到。

當老人經過一間窗戶微開的房舍時，有隻失眠的小狗嗅到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流蘇氣味，它冷不防打了個哆嗦，連忙將臉埋入毯子裡。沿著廣場一路觸摸和傾聽，老人終於在一扇非常窄的木門前停下腳步，門的寬度恰好可容納一個十歲孩子的肩膀，成人必須側身才能進入，因此老人差一點點就錯過它了！

He carefully walked through those noisy houses where filled with women's snoring, men's teeth-grinding, kid's dream-talking, and pets'breathing. Opposite to those vivid residences, what he was looking for was a dead house without a sound. It wasn't hard to find, as long as the black wrinkles didn't cover up the ears of the old man, didn't keep him from hearing the world, he could figure out the correct location of his own house.

While passing by an open window, the tassel smelling from Mr. writer flew into a house and drew a sleepless puppy back under its blanket. Finally, he stopped in front of a narrow wooden door, it was so narrow that adults had to turn aside to get through, but it was perfect size for 10-year-old child to get in easily. Therefore, the old man nearly missed it!